钟鸣碎鼎

观苦得修

绿蝴蝶

*尼德兰(荷兰)x贝露琪(比利时)

-国设


  

-

  

  

  只是想见一面而已。就见一面。然后就——尼德兰想让自己下定决心,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必要:只是去见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一面,在这个一切混乱都被邻国点燃的时期,去见一面同样遭受空袭的妹妹。如果要为这种事情纠结,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他特意将袖口的褶皱仔细抚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贝露琪了,先前,先前是他疲于应付这样那样的人际关系问题,路德维希的攻势和突然陷入狂暴状态的野兽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况且他在几十年前已经见识过一回那样失控的,孤注一掷的野兽了。


  只见一面。之后我还要处理我自己的麻烦事。


  被硝烟与轰鸣声腐蚀数日的街道正在晴空下闪闪发光。那些破碎的瓦片像一粒粒摔烂的宝石,又如蚁群觅食的习性使然,安静地堆在一起,堆在屋檐墙角花丛转角,灰暗的水泥石砖木头的残骸们闪烁着柔和的亮光。


  尼德兰记得这堆和废品无异的东西原本是一幢幢房子,供人生活、娱乐或工作的建筑物。如果贝露琪住在这里,我大概会在游历在这些废墟周围的人群中找到她……但贝露琪曾经说过,她想要搬到更——热闹一点,更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居住。经过这个转角,杂乱的噪音消失了,与之相伴的是平静的恐惧在地上一寸寸爬行,将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剪成一片片碎纸屑,洒下,像一九一五年的歌剧演员以更坚决的姿态继续演出。所有的生活出现了裂痕,裂痕迅速扩大,有些地方被蛮横地彻底撕开,但并未真正沦为垃圾桶里没人在意的死鱼。


  是我。尼德兰隔着门,提示她。


  贝露琪打开门,她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可她的眉毛皱起来,也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哥哥,随后陷入沉默,将他迎进室内。


  比奥金,我来看你。他用更私密的昵称向她重新打招呼。


  你来找我?贝露琪说。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对尼德兰生气。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她从不会将困局迁怒到别人身上,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的哥哥,但她真的不曾将如此生硬的口吻对准尼德兰。哥哥会主动来找我,我很开心。但现在,现在……我只是……她因语塞而拖长的尾音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像被炮火和颓势揉烂的羽毛,很轻地扫过尼德兰的耳垂,羽根冒出的细绒温柔地垂在他的耳骨边缘。


  我只是,在气我自己。我太狼狈了。现在太狼狈了。如果要与你见面,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更从容,而不是现在这样。尼德兰听着她的声音,点了点头,很直白地说,你现在看起来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他看见她身后那扇敞开的木门,仿佛它是某种被破坏了的原本压藏着禁忌之物的封印……某样冗长、接近失传或这个世界上只有贝露琪才知晓的咒文。贝露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稍微侧开身子,两道平淡的视线落在那个散发着海鸟腹羽那样浅浅的光芒的白色窗台。一把沾了血的手枪安静地躺在三朵郁金花身旁。枪与花的构图令尼德兰感到头晕目眩,却又并不是真正的生理意味上的头晕目眩。只是在看到冷冰冰的金属表层那看起来同样冷冰冰的血迹时一瞬间的失神。这里是比奥金的私人住宅,比奥金是这把枪的使用者。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这句话,诧异在心底浪潮似的漫延,贝露琪走到木门面前,门框与嵌孔的响声惊动了悬挂在天花板下的风铃。他记得这个,这是他很久很久以前从东方商人那里买来的装饰品,精巧的小物什,是他亲手送到她手中的,刻有祝福语的风铃,跌落在珍珠手串上的风铃……然而这铃声此时仿若不识时务的铜锤,一下一下打碎凝固在空气中的僵硬和语塞共同搭建的城墙。可是一直沉默着会更好吗?尼德兰回忆手枪旁边的花朵,三朵暗红色的郁金香,就好像它们的颜色是与生俱来的浓艳,好像它们真的不曾沾上半点德国人的生命之水。花瓣边缘处掉落的深色痂片,更像是它自身滚出的鲜血。


  我没有一点改变吗?贝露琪轻声问,连日的劳碌与失眠使她变得有些许丧气。她将每一个单词都念得十分清晰,是与她平日黏成一簇簇虞美人浓郁的馥香,又在这馥郁的花香之中掺了蜂蜜的发音截然相反的清澈,让她掩藏已久的惊悸在尼德兰面前无所遁形。


  这个世界上连货币的形式都会伴随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你当然不会一直维持最初的模样。尼德兰说。


  哈哈……哥哥还是老样子,这样我也放心了。


  但是比利时还是比利时。


  我还是我吗?哪怕有很多人因为我在军事防御上的疏忽而丧生?


  不然呢?尼德兰反问她。


  贝露琪低头笑了一声,尼德兰这才发现她没有佩戴往日几乎从不离身的丝绸缎带,没有泛着柔光的蝴蝶结像真正的蝴蝶那样在她浅棕色的发丝间飞舞了。


  贝露琪低声道:是啊,哥哥。我还是我,哥哥也还是哥哥。


  他第一次见到贝露琪,只是幼年时的匆匆一瞥。贝露琪背对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他也很快地忘记了她。第二次见面,她跟在弗朗西斯身后,一眼便看见他,一眼便认出他将会是、也只能是她的哥哥。他就是她每晚的梦境会出现的那道幻影。贝露琪松开弗朗西斯的手,裙摆犹如在春日开放的花团,风将外衣吹得鼓起,而层层叠叠的衬裙随着她奔跑的动作活泼地摆动。她握起他的手,说着很热切的话语,热切得令尼德兰不知所措,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见到他了。一点柔韧的,湿滑的东西弄脏了她的手。尼德兰想缩回手,我、我……尼德兰小声解释,泥土,沾到了。你们朝我走过来,我没有时间清理干净……弗朗西斯也向他走来,他低下头,温顺而羞怯的模样令贝露琪发笑。哥哥,她用力握住尼德兰的手,等一会儿洗掉就好了,我不怕这个。贝露琪说着毫无安慰性质的话语,她将自己的心里话全盘托出,向不再那么紧张的尼德兰毫无保留地展现热情:我是贝露琪!


  贝露琪,贝露琪……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滚动几圈,像轻飘飘的花骨朵儿一样的名字,连发音都是轻柔的。好的,好的。尼德兰点点头,还是尝试抽回自己的手。贝露琪,我是尼德兰。


  河水似的绸带在贝露琪的发辫上像两片蝴蝶翅膀那样振动。绿色的,无比柔和的淡绿色绸带,两片淡绿色的蝴蝶翅膀在棕色的发丝间跳舞。弗朗西斯催促她,下次找个好地方再见面吧。他的声音要比这截布料更加华丽,可是尼德兰当时只是着迷地凝视着贝露琪的蝴蝶结发饰,美丽的,轻快的,随心所欲的跳着舞的令人向往的华贵的蝴蝶。后来贝露琪又来找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无数无数次。她总是打扮得那么讨人喜爱,那么漂亮,头发上的绿蝴蝶永远充满动人的活力。但尼德兰其实最喜欢她扎着红丝绸的蝴蝶头饰。暗纹流动着密密的光线,像真正的蝴蝶洒下的鳞粉。她拉着尼德兰的手,邀请他来自己家里做客。年幼的人和更加年幼的人在年龄划分标准上的区别几乎为零,可是年幼的人被更加年幼的人正在佩戴的红丝绒般细腻的蝴蝶结所迷住,华贵的亮红色,很好看的颜色……年幼的尼德兰喃喃自语:可是比奥金真的意识到她有多么的……多么的令人羡慕吗?富丽堂皇的宫殿与红丝绒似的蝴蝶结,他跟在贝露琪身后,身旁的仆人打扮朴素,他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领着他去用餐地点的贝露琪,有一点怅然地想,站在这样的宫殿里,哪怕是衣衫褴褛的乞丐,都会显得高贵吧。贝露琪有时候的笑容令尼德兰琢磨不透,但她总是会对自己解释的:我也很喜欢这个红色的头饰。于是她一直戴着它,一直戴着他表现出喜爱的这个头饰。可是她现在不戴这些少女们钟爱的装饰物了,在一切事物即将变得满目疮痍的特殊时期,她不会让他与她共同珍视的,仿佛象征着某种纪念意义,某句誓言般的重要之物染上战争的血与土。但她的确是很少再佩戴红蝴蝶了,日日夜夜在她的身边飞舞的蝴蝶变成了那只柔和的淡绿色的绸带。尼德兰想,一八三九年之后,比奥金再也没戴过那条印有红色暗纹的丝绸了。


  我该回去了。


  贝露琪问道,不再待一会儿吗?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下次再这样私底下的见面,或许要等到很久之前了。


  尼德兰拒绝了她的好意。他本意不愿拒绝,然而德国人确实很像将陈年的怨怒一并发泄的殉道者,就像当年的条顿骑士团……他忽然哼笑一声,主动吻了吻妹妹的脸颊,随后返回自己的国家。殉道者,殉道者,来自德国的狂热偏激的殉道者群众们的袭击,无论是高举星星和宝剑的骑士团还是用炮火无情地肆虐进攻用铁与血来征服咬烂理想与败果的军队,这下他可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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